【客单短篇】十五英镑
杰瑞克推开了伊莱诺家的大门，有些欢喜地叫唤着伊莱诺的名字。
“伊莱诺，好消息，好消息。有个大单子了！！”
苏珊从里屋里探出个头来，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经常来家里的叔叔，他好像是伊莱诺的朋友——虽然他给的工作经常让伊莱诺困扰万分——苏珊认得他。
“伊莱诺还没回来……”
苏珊说着，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杰瑞克坐下先等等，家里实在太乱了，找不到待客的地方。哥哥们给自己布置了“作业”之后就跑了出去，告诉她不要给其他人开门，但是没告诉她这种不请自来的情况该怎么办。
杰瑞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顺便还稍微整理了一下桌上，椅子上杂乱的报刊杂志和书籍，噢！还有伊莱诺写废了的那些稿子。
他从橱柜中翻出廉价的红茶，用牛奶和蜂蜜搅拌均匀之后倒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顺便再给苏珊倒了一杯热牛奶。
“你知道伊莱诺他去哪里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等苏珊接过牛奶之后杰瑞克问道。
“好像是去找约翰叔叔了……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
听着是去找约翰，杰瑞克脸色便暗了下来，似乎有些不爽。
“又是约翰，该死的家伙……”杰瑞克看向苏珊，连忙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苏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约翰那边的工作并不太好。我想，我是希望伊莱诺的才能能够用在更好的地方，至少能多赚点钱。”
“没关系的杰瑞克叔叔。”苏珊笑着说道，她已经六岁，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巴纳因哥哥之前说吝啬的东家的时候也用过这个词，所以约翰叔叔很吝啬吗？”
看着苏珊真诚的眼睛，杰瑞克可没办法诋毁他人。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不，约翰叔叔并不吝啬，自己有钱不愿意给其他人的才吝啬。约翰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说吝啬，所以杰瑞克叔叔希望伊莱诺能用自己的天赋多赚点。你想多赚点钱，他就可以给你买糖果，还可以买更好的纸笔，也许还可以给你们换个更好的房子。”
杰瑞克说着，在口袋里面掏了掏，竟真的掏出来了一颗糖递给了苏珊。
或许是感受到了杰瑞克的怨念，伊莱诺打了个喷嚏。他往他穿了十多年的大衣里面缩了缩，抱怨了一句天气之后开始盘算着要给家里的孩子添置一些新衣。
天气开始越来越冷了。
只是伊莱诺的兜里只有十便士，那是他今天的稿费。约翰告诉他下下期的报纸还有版面缺个内容，于是伊莱诺就去了。
十便士，他买了三个白面包，看样子距离新衣服还差得远呢。
差不多走到家的时候，看到门微开着，伊莱诺突然心里一咯噔。家中并没有什么长物，但是却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若是他们出了问题可不得了。他连忙打开了们，刚好看到了在逗苏珊玩的杰瑞克，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下午愉快，伊莱诺。”
杰瑞克笑着和伊莱诺打招呼，而伊莱诺则是环顾了家中，发现另外两个孩子不在，便连忙先向苏珊询问道：“你哥哥们呢？”
“哥哥们出去了，说吃晚饭前一定会回来的。”
苏珊跑到了伊莱诺的身边，抱住了伊莱诺的腿。虽然苏珊知道杰瑞克叔叔不是坏人，但是让一个孩子招待客人还是有些过于勉强。
“今天过来是又有什么工作吗？是帮新贵写情诗，还是去奉承最近的丰功伟绩？或者替哪个资本家去向皇室写上信件？”
或许是因为刚确认刊登了诗歌，伊莱诺有了一点底气。杰瑞克一直都在给他介绍工作，但是那些文字并不是伊莱诺所钟爱的。他还是喜欢那些赞美自然的诗歌，歌颂神的字句。比起替其他人写作，他更喜欢写一些自己的东西。刚约翰就给了他这次机会。
“别这样伊莱诺，我知道你刚去过报社。做了编辑的约翰一定是给你安排了一个可以上报刊的工作，但是你又能占多少版面呢？你这点版面又怎么能够让女王、或者其他知名人士看到呢？最重要的是，他能给你付多少钱？五便士还是六便士？”
“一首诗，十个便士。我给孩子们买了面包。过几天再攒攒也许可以让他们戴上围巾……”
伊莱诺让杰瑞克看到自己买的白面包，这松软的、刚出炉的晚餐让他又有了些许的底气。
“十个便士！”然而杰瑞克却打断了他“十便士可连一先令都不到。二十先令才是一英镑。我现在给你带来了价值十五英镑的工作，你还管那十便士作甚？！”
可能是杰瑞克和伊莱诺的讨论有些激烈，吓到了苏珊。她拦在了杰瑞克和伊莱诺的面前说道：“不许欺负伊莱诺！”
伊莱诺和杰瑞克互相看了一眼，反而是笑了起来。伊莱诺将苏珊抱起，不由地思索，自己又是在生杰瑞克什么气呢？他早就知道杰瑞克是什么人了，一个投机者，一个商人，但是他不是一个坏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也永远不可能理解自己，但是……他也确实没有做过伤害自己的事情。
伊莱诺不得不承认，在认识了杰瑞克之后孩子们的生活也好了一些。他不用通过替不识字的人写书信赚取那一两个便士——要知道贵族的书信至少也值俩个先令！
“是什么工作？”
十五英镑总归是有些诱人。伊莱诺盘算着这十五英镑能用来做什么。
那可不止能够给三个孩子买围巾，都可以一人买一件新衣服了。
“德拉图子爵有个宴会，你应该记得，你替他追求过艾莉丝小姐，帮他写过信件和情诗。他过几天将要开一个宴会，希望你能够为他写诗，称赞现在的生活，赞美女王的恩泽。当然了，他还希望你能够到场去演出，大概是在第七首钢琴曲结束之后……若你需要，可以安排有伴奏。”
演出？！
伊莱诺想到过很多次演出，自己的诗歌被写入话剧之中，但是绝不是这个情形。杰瑞克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一个被人观看的金丝雀。但是不能是一个诗人，不能是一个创作者。
“哦对了，我会给你一个参与宴会的人员名单，到时候希望你也可以给他们写上一些诗句，我会和你一起去的。免得你不认识人。”
杰瑞克说着，将五英镑塞入到了伊莱诺的手中，又围着伊莱诺转了个圈，皱起了眉头来。
“不行，你这个衣服也太破旧了，可不能穿去子爵的宴会。现在定制是来不及了，而且……不太划算，我家还有几早年的衣服，带我拿来给你，再去裁缝店改改。”
杰瑞克这倒是真把伊莱诺当成了金丝雀，这让伊莱诺沉默了起来。他很少在意过自己的衣着，却不想还会被如此同情。
伊莱诺没办法拒绝杰瑞克，他接下了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意识到杰瑞克一定会带他到那个宴会上去的，毕竟这不只是伊莱诺的“机会”，也是杰瑞克的机会。他是一个小商人，他认识再多的贵族，也没有像这个工作一样，有机会打入到他们的内部中去。
“我还是……”
伊莱诺本能地想要拒绝，却不想此时刚好看到门口归来的巴纳因，他一只手牵着奥蒂列特，另一只手握着拳头，里面应该有他们今天在街上打工来的几便士。
伊莱诺一直是不想让孩子在街头工作的，但是却又拗不过这俩孩子太过于倔强，即使是自己不同意也非得出去干点活，干脆便限定了他们只能做报童和跑腿这类的工作，坚决不能进到工厂中去。
街头的零工还是比较多的，等有空的时候伊莱诺会教他们读书识字。现在看着这两个单薄的孩子，想要拒绝的话又再次地咽了下去。
“巴纳因，你快带你弟弟去加几件衣服，待会儿去市场上买点肉回来，回来的时候可以去给弟弟妹妹选两条围巾，你也给自己选一条。我这次接了个大单子，改善一下伙食。就是要麻烦你们做饭了。”
伊莱诺让孩子们进来免得着凉，将手中杰瑞克刚给自己的一英镑塞到了巴纳因的手中，又想了想，再塞了一英镑。
等完成工作还有十个英镑，这让伊莱诺有些不知道该再买点什么。他想带孩子们去定件新衣服……剩点钱再给自己定一件，不然这几个熊孩子肯定不乐意买了。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圣诞节，应该还能剩下一两个英镑，今年说不定能过上一个暖冬。
第二天杰瑞克和他说的一样，带来了几套衣服，衣服看起来还是新的。但是对于已经略显发福的杰瑞克来说尺寸确实有些紧，但对于伊莱诺而言又大了些。
杰瑞克给伊莱诺量了量尺寸，本来是想让伊莱诺挑一件的，最后干脆就都送给他了。伊莱诺拿了钱，要给杰瑞克裁缝费。杰瑞克拒绝了，他说以后伊莱诺总是能用得上的。
“以后这样的宴会说不定会有很多呢，你可以备点衣服。赚了钱也可以给自己买两件。况且我们是共赢，一起赚钱，你还要养三孩子，这个钱还是自己留着给孩子们买点吃的吧。”
还会有很多这点让伊莱诺有些头痛，就像是他不知道他这几个钱根本请不动能改这些衣服的裁缝一样，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完成杰瑞克带来的工作。
奉承贵族他还是会的，甚至有点轻车熟路。毕竟贵族喜欢被夸的事情并不复杂，美丽的外貌，显赫的家世，尊贵的血统，渊博的学识。如果在夸奖的带上对方的家徽，甚至加上一点和皇室相关的内容，就足够让对方开心了。
但是要夸赞这个时代——这对于伊莱诺是一个挑战。
平心而论，维多利亚女王所统治的时代，很难去说好或者不好。社会发展必然是有其优点，但当笔墨书写到城市的扩张、乡村的发展，伊莱诺又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生活或许是便利了，但是这个山里出来的孩子，总是会怀念山中的生活。
彼时伊莱诺走过的不是沥青的路面，而是由压实的土壤构成的林间小道。路边不是被精心呵护的路边盆栽，而是在自然中肆意生长的草木。
当夜莺歌唱的时候，他甚至能够从迎面而来的微风中感受到神的意志。他能见到这个世界，不只是人的世界，也是神明的世界。
伊莱诺不是基督教徒，他就像是很多其他的吟游诗人一般，信仰着更加自然的存在。就算是语言习惯受到影响，但是心却是自由的。
一想到这里，伊莱诺便将手中的废稿揉成一团，丢入垃圾筐中。这是他写废的第六十七稿了，提前准备的奉承话语倒是完工，伊莱诺甚至有自信哪怕是来了名单上以外的人他也能即兴创作，但是歌颂时代？这对他有些太难。
或许可以着重在维多利亚女王身上？
伊莱诺又换了一个思路，再次提起了笔。
巴纳因、奥蒂列特和苏珊这三个孩子站在书房的门口，因为工作而苦恼的伊莱诺让他们都看在眼里。
“我讨厌杰瑞克叔叔。”苏珊小声地说道“虽然他对我很好，给我吃糖也会给我泡牛奶，但是就是……”
年幼的苏珊想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反倒是奥蒂列特接了她的话：“我知道的，杰瑞克叔叔带来的工作总是让伊莱诺头痛，反倒是约翰叔叔的工作，伊莱诺会高兴一些。”
“但是杰瑞克叔叔好像有很多钱……”
苏珊嘟着嘴又有些不高兴，即时伊莱诺从未和孩子们说过家境和金钱的事情，他们也多少能够感觉得到。
“先不说这个，我听说写不出东西的时候转移一下注意力就行了，苏珊，要不你去让伊莱诺休息一下，让他给你讲故事。你还记得小时候他说过的山中的女仙和人类的故事吗？”
巴纳因眼睛骨碌一转，好似有了什么主意，连忙指使年龄最小的苏珊过去。
苏珊马上会意，一蹦一跳地走到伊莱诺的面前，拉着伊莱诺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道：“伊莱诺，太晚了要休息了，苏珊想听伊莱诺讲故事。”
没有人能够拒绝得了苏珊真诚的眼睛，这双眼眸的攻击力实在惊人。伊莱诺看向自己的废稿放下了笔，他也有一些天没有陪孩子们了，也许今天可以稍微地休息片刻。
“苏珊想听什么故事？”
见伊莱诺松口，巴纳因和奥蒂列特也连忙跑入了书房。
“就是之前那个山中女仙和人类相遇的故事。”巴纳因连忙说到。
“对的，村民在山中迷路遇到了女仙，然后得到了祝福的故事。”奥蒂列特也连忙补充了一句。
伊莱诺记得这个故事，其实是一名诗人游历到了村落，村民们很是热情。他们说在这山中有着神明，这引起了诗人的兴趣，便去了山上。诗人却不想在山中迷了路，遇到了一名在林中怡然自得的女性，他给这名女性作诗谱曲——在山林中的缪斯，他是这么称呼她的——在山中度过数日之后，女性向他指引了离开的道路并赋予了祝福。之后诗人才知道，那是一名在山中的女神。
这个故事让伊莱诺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赞美诗在宴会当天的午后终于创作了出来，伊莱诺用上好的牛皮纸誊写了一遍便出了门。
临出门前，三个孩子都到门口去送他。巴纳因犹豫了片刻，叫住了伊莱诺道：“其实，其实我们都长大了，在街上也能赚到面包，伊莱诺可以不用这么辛苦的。”
伊莱诺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明天我们去买新衣服吧，然后备点柴火。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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